鱼蛋小说 > 其他小说 > 太上皇 > 万岁第四声
    剑刺进了楚烈的肩胛骨,所幸的是伤势不深,御医们一番忙碌后情况也稳定下来了,楚烈着上身,纱布包裹下骇人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不过隐隐的血腥味还是让楚桑略觉不适。

    皱着眉喝了几口压惊的汤药,他瞅着床上还沉睡着的人。

    第一次抱孩子的时候他自己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少年,生性未定,贪玩好动,每日绞尽脑汁想法子出主意算计着如何和那些同样不成器的表兄弟们溜出去玩,反叛心极强,老是把摄政王气得脸黑黑,总是没个安静的时候。

    皇后有张天姿国色的脸,又有温软如水的好性子,挑不出半点毛病,现在想来,皇后真的就是冰雪皑皑里的一抹猩红寒梅,香得沁人心脾,可以把他鸡飞狗跳的小心肝都烫得服服帖帖的,可惜他在那个荒唐的年岁里,还品不出那个味儿,日日贪恋着宫外的野杏红蔷,把那么好的皇后晾在深宫冷墙里,硬是把朵丰润的寒梅晾成了干瘪的梅花干。

    明明皇后都到了临产的日子,他还在莲香阁里的芙蓉软帐里听小曲,宫里十万火急的传来消息,说皇后难产,大概是保不住了,等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失魂落魄的从宫外策马赶回宫里,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皇后难产失血过多,御医用了千年老参吊着她一口气。

    早产的小孩裹在大红绸子里,宫里的嬷嬷献宝一样把婴儿抱上来的时候,楚桑心里当真一点起伏都没有,他不顾别人阻拦冲进产房里,满屋子都是血的味道,他强压下胃部的恶心感,握起了皇后冰凉的手。

    皇后大他两岁,待他如弟弟般体贴温柔,一向最称他心的。

    “陛下孩子呢”柳丝一样细微抖颤的声音意外的执着:“孩子呢”

    他瞬间觉得有些委屈,皇后最后关心的竟然不是风尘仆仆赶来的夫君,而是那眼都不知道生哪里去的小屁孩。

    “在外头呢”他用舒缓柔和的语气说,抚摸着皇后拧的死紧的眉目,忽然心酸的发现那么年轻的皇后眼角竟然有细纹了,这样美好的岁数,怎么可能韶华将尽呢“你挺着,御医会治好你的,有寡人在,你不会有事的”

    皇后颤抖着,长长的指甲痉挛着掐进楚桑的手背上:“陛下好好待孩子,就当妾身妾身求您了妾身从没求过您什么,别让别人欺负孩子,一定不要”

    楚桑落泪了,是疼的,他瞧见手背上五个整整齐齐并开始冒红的半月窟窿,眼泪就滴下来了:“寡人知道了皇后你放心你可以放手了,寡人真的真的很痛啊”

    一堆太监宫女御医也跟着抹泪,并在一边有幸见证了这对年轻帝后情比金坚的感情当然,皇帝陛下怕疼更怕血这种隐秘的事是不可乱传的辛秘。

    楚桑那个时候没有一点初为人父的自觉感,婴儿除了哭闹还是哭闹,声音比宫里老太监的声音还不招人待见,没了温柔贤淑的皇后,多了个爱哭鬼太子,想想都觉得自己吃亏起来,还是少年的楚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缩在被窝里诽谤老天爷到底是不是在发呆摸鱼还是得了痔疮。

    这种莫名的敌意直到楚桑快二十岁时才渐渐消失,当他决定努力弥补父爱的时候,却发现小太子好像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了。

    他记得楚烈六岁的时候已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表情凉凉的,像碗放久了渣子都沉下碗底的水,他略带僵硬的把小大人抱起来,养尊处优的手臂没一会就酸了,好吧,为了亡羊补牢,他可以忍的。

    就算被父皇抱着,小太子还是一副表情缺缺的冷淡样,还恭恭敬敬的朝楚桑道:“父皇辛苦了”

    他顿时觉得凉风直刮,跟雨夹

    蕾蒙娜  帖吧

    雪一样,刮的他好生无趣。

    回过神,他又认真打量起床上青年的俊容,比起当年那个连笑都吝啬的小孩,现在的楚烈已经随和许多,但英俊的有些野性的脸让他依旧困惑老天是不是真的摸鱼去了。

    麻沸散的药性渐渐散去,楚烈睁开眼,皇帝陛下还端着热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醒了”指腹把楚烈额间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他温声说:“伤口还痛吗”

    “好些了,父皇”

    “哎,皇儿啊”他唏嘘一声,道:“寡人忽然觉得华将军的女儿威猛可靠,放在身边旁身也挺不错的,你说是不是”

    楚烈脸皮一抽,目光灼灼投在他的身上,楚桑被盯的久了,也就只好叹了口气,说:“皇儿,你这又是何必呢削藩其实还有许多办法”

    青年脸上血色全无,表情却是坚韧依旧:“但这是最快捷迅速的办法,父皇”

    “”他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用茶盖拨了拨,眼帘一抬,慢慢说:“这事牵连甚广,不可急于一时”

    楚烈道:“我庆国建国至今一百余年,自太祖时候藩国就一直忧患不断,如今正是削藩的最好时机,儿臣并不是贸然行事”

    楚桑嘴角一牵,好一个不敢贸然行事,嫁祸的又快又狠,现在楚王还被扣押在驿馆里,等着刑部查清才准释放。

    楚烈移动着受伤的手臂,手指移到离楚桑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父皇恕罪”

    庆国真有个好太子,以后也会有个好皇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当然,他这做父亲的有幸的归在了别人的范围里,他应了皇后不会让人欺负楚烈,所以那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个皇子,就算大臣们上书希望他后宫那些菩萨娘娘们多生几个小菩萨,他也一次次压了下来。

    一个太子就够他受得了,再来几个让他如何安宁。

    无奈的放下手里茶杯,楚桑也算是说了三分真心出来:“烈儿,寡人只有你一个孩子,自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这点你可明白”

    青年平躺在床上,眼里似有千年寒潭,低下漾着暗潮:“儿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楚桑叹气,如果明白,怎么会让老父露在刀光剑影下当箭靶子呢

    “人生原本就苦短了,还要为这些事来自残身体皇儿啊,你不为寡人想想,也要为以后的太子妃想想啊”他这般苦口婆心了,就是希望儿子别那么好斗,藩王如今虽然式微,可底子还是在的,一个不留神反而着了别人道

    如此不吉利的事,不提也罢,他清清嗓子,继续语重心长:“寡人老了,但你的日子还长,削藩的事真的不急”

    不急,真不急,至少也得等他和祖先团聚后,之后你爱怎么削就怎么削,削成什么形状他也不会意见的。

    青年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袍角,“父皇正值壮年,自当长命百岁的”

    以前说话跟下冰雹一样的孩子终于会说些好听话了,他不得不感慨时间这东西真是神奇:“看见你们这些年轻人,寡人就觉得力不从心了,宫里少了些孩子也是闷了些的,所以寡人也盼着何时能有小皇孙抱啊”

    太子的脸色似乎是更差了点,神情很复杂。

    他犹然不觉的站起来,又吩咐了御医几句,打算摆驾回宫了。

    临走前他考虑了一下,华将军是朝廷重臣,握着边疆军权,虽然华小姐的样子的确是有辱国体骇人听闻了些,不过胜在武功过人,以后若是能为烈儿挡个一刀半枪的也是不错的买卖。

    思及此,楚桑一边稳稳的坐在御辇上,一边忍不住在醉熏春风里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