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得薄情 一
「萧令瑀。」
「萧、令、瑀。」
刻意的念法,彷佛每一个字都在齿间被碾磨过千万次,吐出来时又被怒气拼凑,略显破碎地压着有些沈闷的午後,送水的待桐为此跌了一只白玉盏,一地碎玉终惹得萧令瑀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眼眸望向朱九郎,後者躺在镂花窗台上,左翻右翻,硬是了得地挂在上面,被呼唤的男人怎麽也盼不到掉下来的那一声响。
应该命人把窗台拆了。
「萧令瑀!」翻到另一边的朱九郎终於又翻回来,正好对上萧令瑀冷冷眼眸,他也不怕,就这麽直直地与他对望,打从他来的第二天,萧令瑀就让人把那张桌子搬得离窗台更远了。「我闷死了。」
再一次听见这四个字,萧令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收回目光,又重新低头去批他的折子,朱九郎见状又嚷嚷起来。「我闷死了闷死了闷死了!」
萧令瑀笔尖微抖,一个知字硬生生歪了长长一撇,他终於放下笔,自待桐捧着的条盘上接过清水,他点点头,待桐会意退下,书房内仅剩下他与朱九郎,他还没抬眼,窗台那儿又传来声音。
「萧令瑀,你怎麽都不闷?你每天就是从寝G走到书房再从书房走回寝G,明天又从寝G走到书房再走回寝G!这麽一成不变的行程那些刺客还会失手简直就是蠢到家了!」不知是气愤还是怎麽,他自窗台爬了起来,重重地踏在总是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第一天他觉得新鲜、第二天他觉得有趣、第三天他开始疑惑,这个疑惑一路延续十来天,同样的路线他闭着眼睛都会走了,几乎连萧令瑀踏出去的步数都数了记下来,见鬼的是这男人连步伐都不大不小、不快不慢,始终如一。
犹有甚者,他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沉默延续了一段时间,朱九郎从埋着脸的手掌里睁开一只眼睛,自指缝里看向远远坐着的萧令瑀,他仍端着那只水杯,他注意到萧令瑀总是会持续一个动作很久很久,使他多数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毫无人味的雕像,然後,萧令瑀会突然动作,那一瞬间就像是雕像活了过来,这大抵是半个月来唯一没让朱九郎感到腻烦的景象。
萧令瑀将白玉盏放回桌面,开口说了两个字:「花园。」
他每日申时皆会到花园亭内烹茶。
朱九郎叹了一口气。「对,还有花园。」那个又大又美但萧令瑀总是只会走到凉亭然後再走原路回来的王G花园。
萧令瑀偏头看向桌上堆叠的折子,伸出的手似乎本要拿起水杯,但又转个方向拿起其中一本,看着他的动作,朱九郎无奈地倒回窗台翻来覆去念着同样三个字,没多久,萧令瑀放下奏折,正对上一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朱九郎正无声无息地趴在他的桌前,就在两只玉碟中间。
「都没有刺客。」朱九郎盯着他看,良久,又问:「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暗林。」
听见这两个字,朱九郎翻了个大白眼。「林主当时说什麽你要个高手来当贴身侍卫,我还当情况多麽紧急,结果呢?」
太后一反常态,齐国王G近日风平浪静。
「没错,风平浪静!」朱九郎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萧令瑀,我很贵的耶,你有金山银山也不是这种花法。」
库房里金银堆叠,他不在乎。
「早知是这麽闷的任务我就不接了。养条狗也要出去跑一跑啊!」
萧令瑀伸出手,还没碰到奏折,朱九郎已捞过了杯子放到他面前。「你要拿的是这个。」
端起他自待桐手上接过後至今仍未沾唇的白玉盏,甘洌的清水滑过咽喉,滋润了确实有些乾渴的身体,他没有放下杯盏,只是抬眼看向朱九郎,後者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又要走回他的窗台,萧令瑀站起身的那瞬间,他立刻回头。
没有开口,萧令瑀走出书房,门外的待桐接过他手上的白玉盏以及他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另一本奏折,翻开看了几行便点头退下,转身吩咐什麽去了。朱九郎搔搔头,虽不知道究竟要作什麽,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萧令瑀,男人走回寝G,在G人的侍候下换了一身衣裳,待桐很快的也来了,安安静静地什麽也没说,萧令瑀又走出去,这回他毫无迟疑地走向G门,然其不疾不徐的步履却让突然站到身前的朱九郎打断。
「你要出G?」
「是。」
朱九郎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笑着大步往前迈,只差没催促萧令瑀再走快一点,G门外车马早已备妥,朱九郎看着萧令瑀走上马车,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跃上一旁的马背,他实在是应该离萧令瑀近一点才对,可要他跟着一起坐到马车里也未免浪费了这样的好天气,他耸耸肩,就这麽策马跟在萧令瑀的车旁,车内一片安静,什麽吩咐都没有,朱九郎乐得东瞧西看,横竖他也不怕刺客,多来几个更好!
齐国风景是美,可一个人看久了也无趣,他又看向马车,一路上萧令瑀没发出半点声音,车帘依旧稳稳当当地垂着,偶尔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飘动,只是怎麽也看不见萧令瑀的样子,那人八成端端正正地坐在中央,动也不动。朱九郎歪着头,他想萧令瑀压G不在意自己到底在外面做什麽,说不准把马给拉远一点都不会被发现……说起来他还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主子,暗林以往丢给他的什麽大主顾多半罗唆又难侍候,无一例外,这一回听到是个王爷,他是巴不得能跑多远有多远,偏偏让林主给逮了回去,好说歹说、威胁利诱,自己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但说实话,这萧令瑀还真是出乎他的预料……勾起唇角,朱九郎愉悦地笑了。
马车在嗣河岸边停下,萧令瑀下了车,朱九郎照常跟在他身边,两名水督监拿着一卷大张图纸随着萧令瑀走,一面走一面解释当下水工进度,萧令瑀接了张图纸仔仔细细地观看,竟像是要自己好好想想似的,摆摆手让水督监及随从等在此候着,一旁倚树抱臂欣赏风景的朱九郎只能摇摇头跟上,但没过多久,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家伙又来了!
就见萧令瑀拿着图纸一直往堤岸上走,亏得这河堤也算齐国大工程,一路平稳没让他跌断条腿,但这一路走上去是要走到哪里?
争得薄情 二
拉住他仍不停的步伐,朱九郎笑问:「萧令瑀,你到底要走去哪里?」
停下脚步,萧令瑀楞了许久才自图纸上抬起头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再偏头看向朱九郎,後者松开手,指了指早被他们抛在身後远到只剩一点的那群随从。「你走太远了。」
白色图纸衬着阳光,倒映着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庞,几乎连长长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朱九郎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只见那双眼仍有些朦胧,像是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而萧令瑀看回图纸、看着河堤,再望向远方已看不见的随从,最後,他又看回身边的朱九郎。
像是第一次发现青年比自己高了一点,萧令瑀略抬起头,这才与朱九郎四目相对。那张脸逆着阳光,他看不清晰,但他想,朱九郎应该在笑……奇怪的人,总是在笑,彷佛真的有什麽值得开心的事,自他进入齐G来到自己身边,这天地间便好似少了最後一点宁静,可他又想,这并不打紧。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总是这样问,其实很可笑,谁会说出心中真正所想?又有谁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但他仅是沈默,没有回答朱九郎的问题,仍静静地看着信件上说比自己小上四岁的青年,後者饶负兴味,甚至是有些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一般人都会避开,可朱九郎显然不属於一般人。
曾有人说他的视线令人难受,他忘记是谁这样说过,却记得父皇慈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目光清澈明亮,甚至为此赐他一块东国进贡的剔透水玉,那水玉透亮得能让人看见另一头的一切,却是上下颠倒,他很喜欢,珍惜地放在书案上,偶尔他会将书册放在水玉旁,着迷地辨识着那些颠倒的文字,又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水玉,贪看它倒映在地面的七彩纷呈。
那块水玉哪儿去了?他怎麽想不起来……
一滴水珠打上他手中的图纸,萧令瑀仍想着那块水玉,没有发现。朱九郎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离得遥远的那群侍从,低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扯着萧令瑀就往旁边跑,萧令瑀回过神来,大雨已落。
东边堤岸尚未完工,放眼望去仅有几处仍堆着些建材石料,朱九郎跑得甚急,萧令瑀跟得跌跌撞撞,却还记得要护着那张图纸。
「搞什麽!」朱九郎嘟哝着,一手抹去额上的雨水,一手拉着萧令瑀冲进竹寮,竹寮甚小,显是工人为了遮阳而随意搭建的,然半片屋顶遮着总好过没有。
将被雨水沾湿而贴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後,朱九郎终於想到该回头去看那十几天来总是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萧令瑀,就不知这人狼狈起来是什麽模样……但真回头了,他又忍不住叹气。
瞧,还是那张八风吹不动的死人脸。
只见萧令瑀站得挺直,丝毫也不介意他的玉冠几乎就碰到竹寮的顶,也不怕雨水打湿他的白衣,其实他的衣摆早在被拉着跑的时候就弄得泥泞不堪,朱九郎看着都不习惯,但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乌云低垂的天空,雨势顿地转小,不再那样啪啦啪啦的倾盆而下,却起了风,斜雨打上他的脸、他的衣,朱九郎觉得有些凉,萧令瑀却似浑然不觉。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雨何时会停。」
那不是一个疑问,他只是在回答问题。朱九郎随意地往旁边堆叠的竹子上一坐,忍不住笑了起来,萧令瑀看向他,一滴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朱九郎看着,只想,萧令瑀站得太外面了。
两人看得久了,朱九郎终於开口:「你看我做什麽?」
「你笑什麽?」
指向自己,朱九郎眼睛转了一圈,又笑起来。「你管我笑什麽?」
萧令瑀收回目光,又转过头去看他的雨,朱九郎摇摇头,半倾身拉着萧令瑀就往身边的竹堆上放,後者几乎是跌了过来,却也没对朱九郎的动作有甚反应,只自己坐正了,离朱九郎大约一步远,而这已是竹寮的极限。
两人坐着看雨,偶尔几道闪电划过天际,朱九郎看得兴高采烈,万分期待一道响雷,可云层压得老低、紫电来来去去,就是盼不到他要的雷,朱九郎耸耸肩,开始觉得无趣,又偏头去看萧令瑀,他却在整理那张早湿了一半的图纸,朱九郎看了半天,忽然唤道:「萧令瑀。」
又一次被连名带姓唤着名讳的端王爷抬起眸,冷得像雨,可就是吓不退朱九郎。「何事?」
「你不会是……因为我说闷,所以才出G的吧?」他笑得开心,好似非常期待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萧令瑀看着手上毁了一半的图纸,又想起案上的奏折,终於冷冷的开口:「本王来巡视河工。」
「这麽巧?我不相信。」
萧令瑀看向朱九郎,青年仍是那样挑衅的眼神,挑高了眉摆明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他便不说话,只等朱九郎开口。
「萧令瑀,你可是在讨好我?」
他敛眸,似笑非笑。「本王为何要讨好你?」
「或许,为了你的命?讨好保护你的人,总没什麽坏处,是不?」
「那麽本王该讨好的人也太多了。」单是整个齐G的禁卫军便有千人以上。
朱九郎又笑了起来。「听你这样有来有往还真是新鲜,我本来还以为林主给我找了个哑巴主子。」
萧令瑀没有回答,朱九郎也不在意,随手拾起脚边的石子向外掷了出去,黑灰的石片划开雨水,准确地打上堤岸边绑着红旗的支架,第二块、第三块,无一例外,萧令瑀看着总是击中同一目标的朱九郎,仍是不发一语。
许是脚边没了石子,朱九郎又看向萧令瑀,不无得意地说,「也许你有很多人保护,但他们都不如我。」
「确实。」否则他要朱九郎也无用。
「所以,你果然是在讨好我?」
雨势渐歇,乌云亦散,几缕阳光透过竹寮缝隙洒落,正落在朱九郎脸上,为那眉眼更添光彩,萧令瑀站起身,朱九郎却不动,只用眼角馀光看着正从远处跑来的那群侍从,而後又看向背对自己的萧令瑀。
其实也不是强求个答案,他见多了捧着金银珠宝,甚至下跪磕头只求自己保其一命的讨好模样,萧令瑀堂堂王爷,这又算得了什麽?「虽然我也很难想像你下跪的样子……」
萧令瑀听见身後的朱九郎正喃喃自语,他听不清可还是回过头,青年依然警觉,立刻便对上他的眼。
「你说过,养条狗也要出来跑一跑。」
争得薄情 三
萧令瑀迈步向前,毫不意外地听见身後传来阵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你个萧令瑀,拿我朱九郎当狗养……」
青年显然笑到打滚了,他听见堆叠的竹子啪啦啦滚了一地,跟着来的待桐忙要去扶,萧令瑀眼微敛,待桐立即低眉垂首立在後方。许是笑得够了,朱九郎自己站起身,一面可有可无地拍着身上怎麽也拍不掉的淤泥、一面朝萧令瑀走来,在待桐死命地摇头下终於放弃将手放上萧令瑀肩膀的打算,可还是笑得欢快。
「所以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是不是?」
青年得意的笑靥几乎和雨後的阳光一样刺眼,萧令瑀没回应他,就这麽直直往前走,朱九郎偏不罢休,跟前跟後硬是要个答案,单见他绕着萧令瑀陀螺般地转着,倒退走在满是石料建材的堤上也不摔倒,待桐便怎麽也忍不住唇角的一点上勾,但还是小心地不让萧令瑀瞧见,可朱九郎偏生看见了,新鲜似地凑过来,唬得待桐直往後退。
「原来你会笑,我当你和萧令瑀一样。」这齐G里跟着萧令瑀的人无一不是端正漂亮,可都不说话也不笑,人偶似的,果然什麽样的主子养什麽样的人。
听见自己的名字,萧令瑀只是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又埋头去看水督监手上的图纸,待桐怕被责骂,连忙要闪过朱九郎回到萧令瑀身後,却不想朱九郎步伐诡妙,总是挡在两人之间,待桐急得跳脚,朱九郎还在那儿哈哈大笑。
「待桐。」
萧令瑀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朱九郎也跟着停下来,待桐如临大赦,忙绕过青年回到萧令瑀身边。「王爷有何吩咐?」
「水。」
待桐快步离开,朱九郎只得又绕着萧令瑀走,後者并不理他,任他在身边打转,彷佛连水督监脸上的异样表情也没留意,只盯着图纸看,待他提问时,水督监一瞬间还没回过神来,萧令瑀随着他的目光向後看去,才发现朱九郎不知何时抓了只小翠鸟在手上逗弄,见他转头来看,便讨好似的笑着将翠鸟递到他面前,那鸟圆眼墨黑、小喙鲜红,模样讨喜得很,他伸手要抓,却不曾使力,恰与朱九郎的手指错开,翠鸟倒也灵X,趁机狠啄朱九郎一口,飞走前还吱吱呀呀地叫了两声,听来好似气愤,朱九郎龇牙咧嘴地甩着手,抬头却见萧令瑀隐隐含笑,当下连疼都忘了。
「原来你也会笑?」
看了他一眼,笑意转淡。「本王不是人偶,自然会笑。」
朱九郎听他说起人偶二字,便知自己平日几句随口胡说都让他听得一清二楚,也不难为情,只笑道:「可你平常……」说了半句,他又不往下说了。
「平常如何?」
见他笑意更淡,朱九郎手指压上自己眼角微微拉平。「可你平常总拉着张死人脸。」
萧令瑀步伐一顿,水督监等人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朱九郎却不怕,仍笑盈盈地看着萧令瑀,像是很好奇他能拿自己怎麽样?
看着莫名期待的朱九郎,萧令瑀心下清明,眼前的青年想要他生气,或至少表现出更多情绪,他没忽略自己笑後青年眼底的惊艳,也没忘记惹得待桐困窘後青年的笑声,他想,朱九郎就是这样的人,爱笑、爱闹,江湖是他寻乐的场所,而今他入了齐G,就像方才那只被人捉住的翠鸟。
萧令瑀没有移开目光,朱九郎也没有,後者仍在等待,前者却又绽开一抹浅笑,随侍的人全都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有朱九郎将那抹淡然笑意尽收眼底,一瞬间,像是有什麽裂开一样,那声音好是耳熟,朱九郎楞了许久,方恍然大悟,是他今年看过的冰,冬末时他跑了一趟东北,在那儿见过春来的脚步轻轻踏碎结冰的湖面。
萧令瑀笑起来,就像那样。
「你笑什麽?」
萧令瑀想了一会儿,半是刻意、半作冷淡地回道:「你管本王笑什麽?」
朱九郎盯着他好半晌,忍不住又笑起来,虽说更动了些字,但这语气活脱脱就是他自己的翻版。「萧令瑀,你吃错药啦?」
仍被连名带姓叫着的男人转过身,又沉默地向马车走去,朱九郎跟前跟後,一张嘴始终不肯停。「我都不知道淋雨跟晒太阳会让人X情大变,所以我就说你该多出G走走。」
「阁下作陪?」挑字拣句,他知道朱九郎会喜欢这样的回应。
「萧令瑀,我真以为你是在讨好我了。」
见青年突然严肃後又带笑的表情,萧令瑀在心底轻轻说,为什麽不呢?「讨好一个能保护本王的人,总没有坏处。」
「没错!」
错字语音方落,朱九郎突然伸手将萧令瑀拉近自己,後者猝不及防,几乎撞上青年X膛,而朱九郎一手将他护在怀中,一手震开静止车厢,刹时,两名蒙面刺客窜出,一刀一剑同时袭来,朱九郎拔下萧令瑀头上银簪,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其中一人的咽喉S出後便带着萧令瑀旋身避过夺命刀势,金刀落空,随之掌落,朱九郎一笑,纵带着一人步伐仍旧奇诡,萧令瑀只觉眼前一闪,不知何时自己已在朱九郎身後,而青年扯下车厢边角装饰珠缨为鞭,其势竟灵巧如蛇,紧紧缠住刺客手腕,刺客见状拿刀要砍,朱九郎早已觑了此一空档欺身向前,手爪准确扼住其颈,萧令瑀只听得喀达一声,那人已软软倒地。
朱九郎将珠缨甩开,任一旁侍从探看两名刺客有无鼻息,他走回萧令瑀身边,上下打量的目光像是在确认他名义上的主子是否毫发无损,萧令瑀站得挺直,一语不发。
看了许久,朱九郎终於轻松地靠上车厢,抱臂笑道:「萧令瑀,你武功真的挺差的。」
「所以我买了你。」
闻言,朱九郎纠起双眉。「你没买我,你只雇我一年。」
一年,是了,他与暗林签订一年的合同,当时只想一年後便该尘埃落定,但如今……不打紧,他总是会完成自己心中所想,比方说,彻底买断朱九郎,那两名刺客的尸首便是最好的理由。
朱九郎跨出一步,站到他身旁,像是要开口问他在想些什麽,却又突然翻了个白眼,萧令瑀只听见车厢上方传来一道脚步声,可还来不及抬头,便让朱九郎挡住视线。
「还来啊?」嘴上说得无奈,他仍是将萧令瑀护得周全,就在自己身後与车厢之间,滴水不漏。
手微转,朱九郎两指掰断逼身树枝,啪地一声甚是响亮,他歪着头,彷佛略有迟疑,手上动作却毫不马虎,就在这一瞬间,对方动作顿停,朱九郎也随之停止攻击,然而手中枝桠距离来者双目仅只一寸的距离,且稳如磐石,分毫不动。
争得薄情 四
也许是觉得没有危险,朱九郎听见身後的萧令瑀跨出一步,就站在自己左後边,与此同时,来人亦毫无畏惧地自他手中断枝之逼迫下退後半步,朝萧令瑀的方向双膝跪下,恭敬行礼。
「下官见过王爷。」
朱九郎双眼一转,随即向後扔掉手中枯枝,毫不客气地搭上萧令瑀的肩。「你认识?」
萧令瑀看向几乎把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朱九郎,後者仍是笑着,像是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对,他略向旁闪,青年却糖丝似地黏上来,他又看过去,许是这回目光夹带警告,朱九郎终於识相地抬起手,懒懒地往车厢靠去,可仍是离他极近,萧令瑀并不理会,只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宋之期。
「免礼。」
「谢王爷。」
来人起身後,若有似无地朝着打呵欠的朱九郎看去,萧令瑀分明瞧见却不说话,只略抬起手,一旁的待桐会意,忙捧上水来,朱九郎朝他望了一眼,笑道:「萧令瑀,我辛苦这大半日,你也该赏杯水喝吧?」
萧令瑀已握上杯盏的手没有停顿,待桐倒是询问似地抬头看向他,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萧令瑀静默地将白玉盏凑近唇边,朱九郎看着他微倾水杯,而後喉头略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艳阳热了点,且不得不说这端王爷实在很难相处,连杯水都吝啬,正胡思乱想,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麽不该表露的神情,他抬起眼时只见萧令瑀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忙移开视线,猛然察觉不对又转过目光来时,却见那白玉杯就在自己眼前,朱九郎傻傻接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後对着手中铁定价值连城的杯子笑了起来。
「萧令瑀,你真舍得?」跟了这端王爷半个月,朱九郎自然知道萧令瑀爱净,从不曾想过他会将自己用过的杯子就这麽当着下属的面前递过来。
其实萧令瑀本来没想这麽做,但青年怨怼的神情让他还未思考便伸出了手,他沉吟半晌,倒也罢了夺过杯盏砸个粉碎的念头,他既要拉拢朱九郎,一只杯也算不得什麽,横竖他记得这套杯盏大大小小全有一百零八只,是自己来齐国前父皇特意命工匠为他作的,还记得父皇当时挑起其中一只在掌中赏玩,一面摇头一面笑说自己担心太过,备了这许多东西倒像是女儿的嫁妆一般,那时,他只是轻轻地笑了。触手的玉盏温凉了这些年,父皇的一切却从未远去,他突然又想拿回朱九郎手中的杯,看清楚是不是当年父皇拿过的那一只?
心移则身动,他动作方起,朱九郎便笑着伸出握着水杯的手。「怎麽,这就後悔了?」
萧令瑀收回探出的手,再也想不起父皇那时还说了什麽,准备来到齐国前的那一年在记忆中总是非常模糊……他摆袖转身,沾了水气的袖摆荡不出半分潇洒俐落,反带水拖泥,与他丢下的话语恰恰相反。
「赏你护驾有功。」
朱九郎又笑了开来,敏锐地看见他转身前难得的蹙眉动作,可却没再说些什麽,只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得J光,然後左右摇晃着他也仍有些水气的脑袋。「说来奇怪,明明就是一杯清水,怎麽你齐G的喝起来滋味就是不同?」
萧令瑀正在一旁听着属官对刺客身份的推测,估计没空理他,待桐倒是看了他一眼,八成碍於萧令瑀所以不敢开口,朱九郎也就是随口一问,没真想要个答案,却是始终沈默的那人开了口。
「王爷喜爱品茶,自对水格外要求。」见朱九郎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男人躬身行礼。「下官宋之期,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朱九郎将空杯抛来接去,看得一旁的待桐暗地里捏了把冷汗,他彷佛不觉,只懒懒开口:「朱九郎。」
「方才无礼之举,望朱公子见谅。」
朱九郎啧了一声。「测试就测试,哪来什麽无不无礼?所以……结果如何?」
「确是高手。」宋之期点点头,毫不掩饰其赞赏目光。
「你也不差。」朱九郎将玉杯抛得太远,惹得待桐忍不住一动,像是忙要伸手来接,他却灵巧地移步,稳稳的将杯子纳入掌中,然後朝待桐一笑,後者咬咬牙,终究转过头去不再理他,朱九郎又笑着转头面向宋之期。「可惜,仍不及我。」
「确实。」
看着宋之期谦逊一笑後转身离去,朱九郎歪着头,眸里似有些念头闪动,只没人瞧见。待桐跟着萧令瑀回身来时,却见朱九郎仍靠着马车把玩那玉杯,被上下抛掷的白玉盏映着已渐渐泛起淡黄的日光,竟像染了一层温暖的色彩,这样看着,萧令瑀手底却更冷。
「要回G了?」
萧令瑀点点头,转身便上了齐G方才派来的新马车,却不想青年也跟在身後一并钻进来,他还未开口,朱九郎已道:「我累了,不想骑马,和你挤一挤,不介意吧?再说,既是护卫,还是该离你近一点的,是不?」
朱九郎说完後,便大方地靠着软垫,坐得是舒舒服服,马车在车厢中再无声音後便缓缓走动,而後加快并渐趋平稳,朱九郎抬眼去看始终没有反应的萧令瑀,男人与来时不同,竟是坐在窗边,却不看风景,只是闭着眼睛,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不出什麽端倪,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萧令瑀?」被叫唤的人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放大音量,又开口叫了一声。「萧令瑀。」
萧令瑀终於睁开眼睛看向他,朱九郎这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这家伙喜欢发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作啥这麽惊慌,倒像为他担心来着!「怎麽,舍不得你的杯子啊?」
目光看向他仍握在手中的玉杯,萧令瑀只摇了摇头,又重新闭上眼睛,朱九郎搔搔头,也不知能说什麽,只好跟着闭目养神,马车回到齐G後,萧令瑀什麽也没说,只回寝G换了一身衣裳後便和宋之期关到书房里不知说些什麽,朱九郎难得被拒於门外,只得瞪着那道第一次在他面前关起的门扉,无奈地靠坐着廊柱给他们守门,谁知房里的人一说就是一个时辰,这半个月来总是跟着萧令瑀吃饭的朱九郎抽了抽嘴角,倒是待桐看他可怜,默默地给他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让他填肚子,他笑着去M待桐的头,後者毫不领情地拍开,又朝他扮了个鬼脸。
「哦,原来你在萧令瑀面前的样子都是装的?」朱九郎恍然大悟,难怪嘛,这待桐横看竖看也不过十来岁,明明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他就说萧令瑀不知怎麽养的,怎麽就把人养成了同他自个儿一般的死人样?
待桐忙拿点心直往他嘴里塞,示意他安静,然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朱九郎一面看着那跑远的背影直笑、一面嚼着嘴里吃不饱的J致点心,果然小孩子就是要混熟之後才会变可爱,就不知那张死人脸会不会哪一天也……但想像萧令瑀开心笑着的样子,他却只打了个寒颤!
争得薄情 五
那一碟的点心就算堆成山也填不饱他的肚子,可方才待桐跑得实在太急,他都来不及叫他多拿点吃的过来……朱九郎百般无聊地转着空盘,一会儿抬头赏赏月亮、一会儿低头看看他的白玉杯,正当他想到齐G膳房煮碗面来吃的同时,门吱呀一声地开启,一脸倦容的宋之期走了出来,看见他时似乎有些吃惊,却仍是抱拳行礼後才慢悠悠地离开。放下手中的盘子,朱九郎偏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幽深花荫後,方回头去看房内,可这书房太深,门口又摆了架屏风,G本看不见萧令瑀,而他凝神倾听,书房里只有一些细微的声响,他抬起头,心底清楚萧令瑀又在做什麽,於是他没有走进去,也没打算把待桐叫来,反是在门外来回转了几圈,像是遇见什麽解不开的问题,然後他搔搔头,放弃似地叹了一大口气,终是转过屏风大步地走进去。
朱九郎的脚步自然无声无息,但就算发出声音只怕也没有意义,萧令瑀这时候G本无法理会任何人。朱九郎坐上他的窗台,没去看正在数玉片的萧令瑀,看了也没用,不数个十次八次他才不会罢休,可心底虽是这样想,他还是忍不住换了个姿势,去看不知算到第几片的萧令瑀。
他曾经想过,或许萧令瑀所有动作的背後都有意义,可无论他怎麽想,却始终不能理解,就拿这数玉片的怪异举动来说好了,萧令瑀和他都同样清楚,那玉片就是九十五片,无论数多少次都一样,不会多也不会少,然萧令瑀隔三差五就要数它个十来遍,若是他数着数着就能开心倒也罢了,偏又不是,瞧他那张死人脸,哪有半点生气可言?
听见脚步声,朱九郎懒懒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就听那脚步声踏了进来,躲在左边第四G柱子後,没隔多久又悄悄地走了出去,却没走远,脚步声当然是待桐,显然是发现萧令瑀的举动後忙忙地当没看见又走了出去等候叫唤。这齐G规矩忒大,没有萧令瑀的吩咐谁也不得近他的身,自己来的头一日险些就为了这点和萧令瑀吵起来,哪有护卫不能近主子身的道理?他与萧令瑀为此僵持不下,最後还是萧令瑀退让了,整个齐G无论大殿、书房甚至後G,无时无刻他皆能畅行无阻,唯独萧令瑀的寝G他不能随意进入,还记得那时他挑眉问:『若有刺客深夜闯入,又当如何?』
萧令瑀眼也不抬。『本王若醒着,自会唤你。』
那若没醒着呢?他没问,萧令瑀也没说话,他气呼呼地坐回窗台,突然发现应该闻见的浓烈桂香半点不存,他拉长脖子往外望,但那棵桂树就这样凭空消失,见鬼的是原来的位置换了棵不知名的树,高度、大小与他记忆分毫不差,简直就像原本就种在那儿一样,只差没有半点香味,搞得他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回过头,萧令瑀仍是静静地批阅他的奏摺,对他的动作毫不留心,就在那一瞬间,萧令瑀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无比鲜明。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昏黄烛光中,萧令瑀仍是坐得端端正正,一手拈起玉片而後平移至另一边,松手让玉片落下,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也一样漂亮,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诡异,尤其是那张脸!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萧令瑀终於停手,一如往常地拿起绢布拭净双手,却没唤人,只盯着灯花发楞,直到朱九郎出声唤他,他才恍若梦醒,转头看向几乎是躺在窗台上的朱九郎,以为青年又会问他在想些什麽,却不想朱九郎只是盯着他的脸,半晌方道:「你不高兴?」
不高兴?「有什麽需要高兴的吗?」
朱九郎无奈地摇摇头,换了个说法。「你心情不好?」
萧令瑀看着桌面上的青城地图,没有回应。一个月前他派宋之期潜入青城,只为了制造与君非凰会面的机会,而今万事俱备、时机成熟,他却──
「你果然心情不好,不然干嘛绷着张脸?」朱九郎不知何时又跑到他的案边,就在他的砚台旁由下而上看着自己,并对着他的脸皱起眉头。
萧令瑀觉得自己养了条有表情的大犬。「本王向来就是这张死人脸。」
朱九郎趴在案边笑了起来,没多久又抬起脸,却已不带半分笑意。「萧令瑀,为什麽不高兴?」
「没有值得高兴的事。」
「那我们出去寻些乐子?」
「我们?」
「你跟我不就是我们?」
「不。」
「啧!」朱九郎一撇嘴,像是还要说些什麽,他的肚子却在这时毫不留情面地响起一阵咕噜咕噜声。
只见他双眼转了一圈,又巴巴地看向自己,萧令瑀别开眼,缓缓收起桌上的地图,而後才唤来待桐传膳,朱九郎早已迫不及待地坐到一旁,他仍是坐在原位,目光放得极远,像是不只看见眼前的书房,还有整个天下。
父皇唯一不肯给他的东西。不属於他的天下,终会属於他的天下。
待桐早已备好晚膳,萧令瑀却仍在发楞,G人无不垂首低眉、静静等候,朱九郎却怎麽也等不下去,忙不迭地就去扯萧令瑀的衣袖。
「萧令瑀,到底可不可以吃饭了?我还没遇过连饭都不给吃的主子。」
男人终於坐到桌前,却拿着镶银乌木箸出神,朱九郎懒得理他,自个儿端起碗就吃了起来,他不像这娇生惯养的王爷连吃菜都要人夹到盘子里,自己动手吃得是不亦乐乎,一旁侍候的待桐看着他风扫落叶似地扒菜吃饭,几乎都要忍不住出声阻止以避免他家王爷喜欢的菜都被吃光了,可这时出声不合规矩,是以待桐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九郎又清空一盘九香烩**,而当那双筷子转向待桐刻意放在萧令瑀面前的清汤鲜鱼时,他终於动了一下,动作极细微,但朱九郎还是看见了,他含着筷子抬头看看待桐、然後转头看看萧令瑀,又回头来看待桐,护主心切的少年挤眉弄眼、咬牙切齿,就不知朱九郎究竟看懂多少,只见他咬着筷子低下头去,抖动的肩膀倒像忍笑来着。
笑了半日,他才拿着筷子去敲萧令瑀的手。「萧令瑀,待桐快把我拆吃入腹了,你还不救我?」
萧令瑀看向他,而後微微转头去看待桐,少年让朱九郎气得握紧双拳,心底後悔没在方才端给他的点心里下毒,可对着萧令瑀还是只能轻声细语。「王爷,菜都凉了,待桐立刻重新准备。」
「不用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放下手中银箸,待桐看着都急了起来。
「萧令瑀。」
争得薄情 六
本要站起身的萧令瑀停了动作,转头看向又皱起眉的朱九郎,後者放下自己的筷子,改而拿起他的并塞进他手里。「干嘛不吃饭?外头多少人想吃还没得吃!你嫌我吃太多的话剩下都给你,我不吃了。」
萧令瑀拿着银箸,摇了摇头。见状,待桐也忙帮腔。「王爷,待桐这就命膳房再送几道新菜来,请王爷先喝碗汤垫垫吧。」一面说着,他忙试了试汤的温度,好险还不算太凉,便盛了一碗放到萧令瑀面前。
萧令瑀看着眼前的汤,却还是没拿起就在旁边的匙子,看得朱九郎直想撬开他的嘴灌进去就算了,这是齐国还算富庶,齐国之外多少人饿都要饿死了,萧令瑀这好端端的究竟闹什麽脾气!
「王爷,您多少吃一些,御医说过您就是这样才──」待桐还不放弃,仍努力劝说,却又顿住。「王爷,难不成您胃疾又犯了?」
没等萧令瑀回应,待桐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去,朱九郎看着依旧不言不语的萧令瑀,好一会儿才终於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回来时你就闹胃疼了对吧?」
见已无法掩饰,萧令瑀放下银箸,起身走至榻旁,靠着软垫闭目养神,朱九郎仍坐在原位,室内一时无声,反是萧令瑀觉得不对,睁开双眼,青年早悄无声息坐在身边,见他睁眼,竟笑道:「萧令瑀,快问我在想什麽?」
萧令瑀从善如流。「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咬咬下唇,像是想说什麽,却只化为一声无奈叹息,他拉过萧令瑀的手,准确地以屈起指节压上他掌间某处X道,毫不留情的力道让萧令瑀忍不住就想抽回手来,然朱九郎抓得死紧,萧令瑀无法,只得瞪向他,青年看着他恶狠狠的表情却笑出声来,终於放缓几分力气。
「我在想,我干嘛生气!」气字一落,他又加重力道。
「朱九郎,松手。」从没有人胆敢对他这样动手动脚,萧令瑀又一次用力抽手,朱九郎却依旧笑得轻松,像是毫不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
「偏不,你又能奈我何?谁让你武功不如人,只得任我宰割。」这半个月来他早看透萧令瑀,对方一套花拳绣腿看似漂亮俊逸,可吓吓门外汉还行,像自己这种江湖人士那是半分也不挂在心上的。
「朱九郎!」
「以为瞪大眼睛我就怕你啊?」朱九郎嘴上虽这麽说,手下还是放缓了力道,然後又笑。「真是,没遇过这麽需要照顾的主子,我是护卫,可不是你的下人。」
「没人让你照顾本王,放手。」
朱九郎没理会他,也没停下按压的动作,萧令瑀蹙起眉头,用力抽手,青年见他真使尽全力,怕反伤了他的手腕,便不再坚持,任他抽回手去。重得自由的萧令瑀也没有其他举动,只离了朱九郎一些距离後,又靠回软垫闭目养神,怎麽也不肯承认在青年的折腾或说侍候下胃疼确实平复一些,不再那样绞着似的疼了。不知他是否动怒,朱九郎识趣地没再靠近,只偷着去看萧令瑀的表情,见他眉头似略微舒展,这才摇摇头,不知心头是松了口气还是……不再生气?
只是,自己究竟气什麽来着……没来得及多想,待桐已拉了背着药箱的御医急急赶来,风风火火地一把将他推下榻去,朱九郎MM鼻子,自己挪到旁边的椅子上静静看御医为萧令瑀把脉,可就是宿疾,御医说了半天也只是苦口婆心的重复那些显然不知已说过多少遍的养生方法,朱九郎听着忍不住要笑,这半个月来萧令瑀都不知遵守了其中一项没有?再看萧令瑀的样子,怕不早神游到九重天外,御医看着倒还淡然,说完就自己下去煎药,也不等萧令瑀回神,待桐警告似地扫了朱九郎一眼後也跟着去了。朱九郎看向萧令瑀,却发现後者不知何时已面对着自己,半睁不睁的眼睛似正忍耐体内肆虐的疼,却又有气无力的朝他抬起手指,朱九郎就着他的指看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方才吃得虽快,可桌上至少还有一半以上的菜动都未动,单是他碗底就还有两三口的细米未吃尽。甫来时只觉萧令瑀这一人用膳就要一桌的菜实在浪费,眼下才知待桐用心良苦,只想引得男人多吃一口是一口,只是这半个月来那些J致菜肴多半进了他肚子,怪道待桐每到吃饭时间就老瞪着他,他还当是这装模作样的G里人看不惯他的吃相,却原来是怕他吃得多了会饿着萧令瑀。
「我早被你气饱了。」
萧令瑀又闭上眼睛,却学他回了一句。「外头多少人想吃还没得吃。」
「你是九官还鹦鹉?老学我说话。」朱九郎笑了一声,还是乖乖坐回原位,拿起筷子开始扫荡桌上菜肴,G人想再换上新菜,他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就好。」
「寒邪犯胃。」
听见仍坐在榻上的萧令瑀突然冒出这麽一句,朱九郎咬着筷子回过头,可能觉得这样的姿势太累人,索X便换了个能直接看见萧令瑀的位置,横竖这桌上就他一人,也不必管什麽主次客从了。
「原来你有在听御医说话?」
懒懒抬眸,正对上朱九郎嘻笑双眼,萧令瑀没回应,只微摆手令G人退下。「随他去。」
虽说这句随他去颇有些就让自己同他一起闹胃疼最好的味道,朱九郎也只是笑了笑,没打算和病人计较,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萧令瑀一手撑颊,静默地看着他以银箸将那道清汤鲜鱼分成三段,吃得是津津有味,他却想说齐G膳房的这道菜还不到火候,不及当年父皇的御厨,唇微启,他又转念,朱九郎怎麽会懂?
「明日本王将要远行。」他仍是开口,却是毫不相及。
「去哪儿?」
「青城。」
朱九郎看向他,好半晌才似想通一样。「你就为这不高兴?」
萧令瑀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他仍是靠着软垫,不懂为何今日朱九郎总是说他看似不悦,筹金练兵、寻访贤能,乃至谋略天下,皆是父皇驾崩後他便着手进行的事,与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压G无关,如今既已寻得君非凰,若能将之纳入麾下,则万事俱备。这局棋,他已走了第一步,此後再无退路。
「本王没有不高兴。」亦不需要任何退路。
朱九郎耸耸肩,显然觉得答案一点也不重要。「无论青城还是齐G,你到哪儿我就得跟到哪儿,没啥差别,当然能出G转转更好。再说,以你的武功,铁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萧令瑀瞪着他刺眼的笑容。「本王期待。」
假装没察觉男人冷冰冰的语气,朱九郎放下空碗,故作思索状。「那我是不是该多收点钱?要不我又保护你又帮你的,亏大了。」
「随你。」他转过头去,再不出声。
面对他的刻意沉默,青年只是朗朗地笑了开来。。
争得薄情 七
能出齐G到处溜达一下自然是好的,但事实证明一切绝对没有朱九郎想得那样美好。竖起耳朵,但任凭朱九郎再怎麽认真的听,一旁的车厢里就是无声无息,如果不是多少还有一点呼吸声,他都要拉开帘子看看萧令瑀是不是还活着了。
搔了搔头,朱九郎实在M不清萧令瑀在想些什麽,要出G也是他说的,谁逼他来着?可这一路萧令瑀不说话也不笑,虽说就是平常那张死人脸,可谁都看得出来端王爷心情欠佳,主子都这样了,下面的人莫说谈笑,只怕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是以这一支浩浩荡荡数十人的队伍硬是安静肃穆……若是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可已经十天了!整整十天,那个闹脾气的端王爷都不知道有没有说到十句话、吃到十口饭!
烦躁烦躁超烦躁,朱九郎一咬牙,自马背上旋身跃起,待桐嘴巴都来不及张开,他已轻巧地窜入车厢之中,靠着厢壁的萧令瑀依旧没有表情,却不知是睁着眼魂游天外压G没留意车厢多了一人还是真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朱九郎没多想,往他身旁一屁股坐下,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手臂的热度,这时萧令瑀终於有了动作,却是往旁边略挪了挪,朱九郎没理会他,端了旁边一看就知道没动过的水杯仰头饮尽,水依然甘甜,却怎麽也浇不熄他心底闷烧的火苗。
「萧令瑀,你让我很烦。」
遭到莫名指控的端王爷连看也没看向他,反闭上双眼。「本王什麽也没做。」
明明这几日都坐在马车里让人服侍,但那一口有气无力、疲惫至极的语气却教朱九郎听了更烦。「停车!」
车夫一顿,鬼使神差地停下车来,萧令瑀还未开口,朱九郎已拉了人下车,萧令瑀自知甩不开他,索X也不挣扎,一脸冰霜地以眼神制止了意欲跟上的侍卫与随从,连待桐、宋之期都被无声地喝止在原地,一步也不敢上前。朱九郎像是没有察觉背後的动静,拉着他就往前走,此处正是两镇交界,沿途无村无店,饶是官道亦有些残破,但路旁的竹林却生得极为茂密,风一吹过,竹浪沙沙作响,混着身後端王爷凌乱的脚步声,朱九郎终於觉得心情好了一点,甫回头,招呼过来的便是萧令瑀的花拳绣腿,他凉凉地闪过,又笑了起来。
虽被嘲笑了,萧令瑀却不停手,一招一式打得扎扎实实,虽不像当真要取朱九郎X命,然多少带点不打到便不死心的味道,朱九郎也不还手,只是踩着他诡异的步法闪避萧令瑀的攻击,脸上却越笑越是欢快,更惹得萧令瑀怒气高涨,手底招式再不留情,可就是碰不着朱九郎半分衣料,更莫说那张让人巴不得撕下来的笑脸!
「第一百七十一招、一百七十二招,萧令瑀,你不累啊?」
见他终於站定脚步,也不理是否胜之不武,萧令瑀迅疾一掌袭向他面上,却让朱九郎轻轻挡住,出掌之人顿住身形後喘息略显紊乱,挡招的人仍自带笑,还有空抬眼看看日头。
「这竹林这麽Y凉,你还能出这一头的汗,可知身子骨虚,得叫待桐帮你好好补补才是。」朱九郎松开手,只见被说身子骨虚的端王爷又是一拳打来,他翻了个白眼,又一次挡住。「萧令瑀,别玩了。」
「谁同你玩!」
脚下动作方起,却立刻被看穿,朱九郎好似叹了口气,又彷佛无可奈何,终於不甚认真的与他拆起招来,萧令瑀双手双脚全都派上了用场,连练武时都没那麽认真,反观朱九郎却是一手背在身後,从头到尾只用左手与萧令瑀对招,兴致一来还不忘出声提点。
「就说你花拳绣腿,方才那一掌应该直往我右胁这儿招呼过来,你往心口打做啥?像这一腿就不错,可惜力道不足……」
朱九郎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萧令瑀越听越是无法忍受,索X脚下一绊,往朱九郎方向倒去,青年见了忙伸出两手来扶,萧令瑀再次出掌,却还是不够快,朱九郎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乾脆就拉着他的手滚到地上,翻了几圈後便不由分说地将萧令瑀压在身下。
「我说端王爷,你这什麽小人招式!」
「无礼!还不放开本王?」萧令瑀让他压得扎扎实实、动弹不得,只得瞪着一双狭长眼眸,冷得朱九郎都抖了一下。
「你不打了我就松开你。」
端王爷瞪着他死都不肯回话,朱九郎与他大眼小眼相对无言,终是摇了摇头,翻身坐起,感受着面上又一次袭来的掌风,他不闪不避,右颊结结实实吃了一拳,痛倒是还好,反是好笑。
方才是不打着不罢休,眼下真的打到了,吃惊的却是萧令瑀,心下又怒又赧,面上一片红也不知是气的羞的还是累的,他起身就要走,却让朱九郎抓得严实。
「好啦,打也让你打了,可以消气啦?」
「你分明闪得开。」萧令瑀甩开他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後被拉在身边温声安慰的娃儿,连哭都只能抽抽搭搭,半分也难尽兴。
「是你一定要打的耶,我被打的人都没说话了……」朱九郎嘴里念念有词,萧令瑀没专心去听,抬起头来观望四周方位,半晌青年才揉着脸颊说道:「不用看了,你一路乱打,哪儿还识得方向?」
「带本王回去。」
朱九郎状甚悠闲的靠上竹子闭眼假寐,姿态一如挂在齐G窗台上般的舒适。「萧令瑀,你这一路又生什麽气──」
萧令瑀听得熟悉句子,竟先一步打断。「本王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更没有闹别扭。」
朱九郎噗哧一笑,睁开双眼看向那个竹林地上依旧坐得端正的王爷。「这样最好,那拜托你起码表现出来,要不老看着你那张死人脸,我这一路早晚被你闷死。」
「你可以不用看着本王。」
「我是你护卫不看着你还能看谁!」
萧令瑀不置可否,学着他的样子靠上身後的竹节,一阵透凉沁过衣料,甚至微微地触上颈後肌肤,舒适的凉意一瞬间便传遍全身,他略松了松始终紧绷的肩,抬眼望去,几点破碎的天空让竹叶染得一片淡青,恰与他身上的衣料一模一样。
「萧令瑀。」
端王爷转头看向青年,後者懒洋洋地半坐半躺,连声音都带着点困意。「天气真好。」
萧令瑀的眼自他右颊上的一点红肿移开,又同他一般看向天空,良久,方点了点头。
争得薄情 八
竹林中几乎没有声音,偶尔风过翻起竹浪细碎,听得久了也似无声,萧令瑀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阳光定然西移了一些,远处叶隙间洒落的光影缓缓变换,渐渐移到二人身旁,萧令瑀探出手,看着微热的光收进掌底却是冷的,他终於想起那块连待桐都遍寻不着的水玉究竟何去何从……
唇与舌的略微移动,彷佛呢喃。「元庆三十五年。」
该年初秋,景帝驾崩,那时他站在齐G的书房里,失手碎了心爱的水玉。他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了呼吸,一阵恍惚之间,他偏头去看朱九郎,以为早就熟睡的青年却在瞬间睁开一眼,然後对着他笑了。
很普通的笑容,带着点狡诈与得意,又或是年少轻狂的挑衅,他没有别开脸,只觉突然涌进X口的空气带着点莫名的热度,绽成如星的火,然後缓缓燃入心头。
「萧令瑀,你干嘛偷看我?」朱九郎一边说话、一边翻身坐起,终於全睁开的两眼清亮地瞧着萧令瑀,半分睡意也无。
「本王光明正大。」
朱九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笑,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复又将手伸向他。「走吧,这天都要黑了,万一摔着你,待桐可要和我拚命。」
萧令瑀没理会他的手,迳自就走了出去,朱九郎耸耸肩,跟在他身後提点拐左弯右、地上有石要小心、走错了不是那边、那儿滑、发什麽呆,零零碎碎的声音绕在竹间,比风更吵,萧令瑀回身一睨,青年立刻噤声偏头,乖巧地彷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连带笑得温良恭俭,萧令瑀又回过头继续前行,这回青年真的安静下来,连脚步都无声无息,恍惚间,这竹林中只剩他一人,就像那一年那一日的齐G书房,而满地的碎光就是他的水玉。
「又发呆!」看着萧令瑀几乎一头撞上绿竹,朱九郎无奈地上前拉了他一把,男人没骂他也没瞪他,好似仍魂游天外,朱九郎又气又笑地摇头。「有我在自是没人动得了你,可你早晚被自己害死!」
他是七分笑意三分骂没错,但男人显然没听进去,遑论有任何反应,朱九郎咬咬牙,握得不紧的拳头在萧令瑀眼前晃了两下,终究还是翻了个白眼,拉着萧令瑀的衣袖带人走出竹林。外头的车马队伍动都没动半分,也没想过驶到一旁Y凉处就当休息,果然什麽主子养什麽下属,一个个脑袋都跟石头一样!朱九郎心中正腹诽,待桐一见人影就冲了上来,也没敢造次,只在他家王爷身旁转圈,唯恐萧令瑀少了块R似的,迎上少年吃人似的眼神,朱九郎忙放开男人的袖子,抬起双手,讨好地笑了。
萧令瑀似乎终於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天色,不发一语地上了马车,队伍又继续前行,彷佛方才的停顿全是作梦,在马背上跟着晃晃悠悠的朱九郎打了个呵欠,频频看向也骑着马跟在车旁的待桐,但後者却目不斜视,显然全不理会他攀谈的暗示,朱九郎无法,只得跟着安静肃穆,几乎都快睡着时终於盼到一家野店出现眼前,早有先行的侍从打点好一切,萧令瑀唯一要做的就是走下马车然後走进房间沐浴更衣等着用膳,而待桐早藉着服侍的名义跑得无影无踪,朱九郎也不着急,就靠着萧令瑀的门扉守株待兔,待桐端着晚膳来时一脸愤恨,躲也不是、跑也不是,只得戒备地瞪着朱九郎。
「大爷又不会吃了你,作啥这麽害怕?」见待桐两手端着条盘,朱九郎趁势掐了掐他的脸颊,笑得欢快。「只是想问你件事。」
待桐无可奈何,张着嘴半日才终於挤出一句话。「朱……公子请说。」公子二字,几乎让他咬了个碎,偏又不能不叫。
自朱九郎来到齐G後便一直跟在萧令瑀身旁,王爷也早吩咐过此人地位不同,传令G中不得对其无礼还给了多少特权不消多说,连吃穿侍候都是跟着端王一个级别,只差没住进端王寝G,可就是称呼一直搞不定,其他G人没机会用到倒也罢了,端王身边几个贴身的G人就伤脑筋了,尤其是待桐,偶尔服侍过了端王还得顺便侍候朱九郎,上回没留意,一句没大没小的「你」换来萧令瑀一个冷冷扫视,惊得待桐忙改口叫公子,又让朱九郎嫌弃得要死,说什麽公子来公子去听得人浑身不痛快,萧令瑀却点点头,从此朱九郎称呼底定,但不只他本人听得不舒爽,待桐也叫得是不甘不愿,可又有什麽办法……王爷最大。
如待桐所料,朱九郎听了公子二字後啧了一声,终於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问道:「元庆三十五年──」
话还没说完,待桐已如临大敌地空出一手来掩他的嘴,朱九郎还有心情用一手来帮他扶着条盘,待桐咬牙抽回手,自己端好王爷的晚膳後方才开口:「小声点!」
「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年发生什麽事?」
待桐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那一年改元立平,你怎麽会不知道发生什麽事?」
改元立平?朱九郎歪头想了想,终於恍然大悟。「先帝死的那一年。」
待桐气得直想拿起盘上的菜往朱九郎头上砸。「小声一点!还有,是崩不是死。」
「都一样。」
「不一样!」
没理会待桐的怒气冲冲,横竖他手上端着晚饭也不能真做什麽,朱九郎靠着墙,还是不懂为什麽那一年能搞得萧令瑀那麽沈闷?连呼吸都给忘了。「萧令瑀和先帝感情很好?」他还以为皇室里没啥感情可言的。
待桐忙点头。「我虽是立平二年才开始侍候王爷的,可也曾听老G人说过,王爷和先帝之间极为亲腻,即使王爷来了齐国,赏赐和书信那是每年都不少的,举凡大节王爷也都会被召回京城,车驾什麽的都是先帝亲自安排,无论哪个王爷、公主都没有那样的尊荣,而先帝驾崩後,王爷就越来越……」
可那时他的表情看起来怎麽也不像想念或孺慕。「就那麽简单?」
待桐奇怪的看着他,朱九郎搔搔头,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知道什麽,待桐没再理他,迳自进房为萧令瑀上膳,朱九郎站在门外,听待桐一面放下菜肴,一面抱歉似地说这儿偏远只有些河鱼野菜,萧令瑀没有出声,没多久待桐就一脸苦闷地退了出来,对着朱九郎猛挤眉弄眼的,青年望天叹了口气,直是不懂自己这护卫怎当得同老妈子一样?
争得薄情 九
推门入房,只见萧令瑀坐在桌前,显是刚沐浴过的发仍有些微湿,朱九郎以为他又坐在桌子前面发呆不肯吃饭这才让待桐急忙来求救,不想萧令瑀倒是乖乖地拿着筷子,只是实在动得太慢,照那温文吃法他们走到青城萧令瑀都还吃不完这一桌……朱九郎安静的坐到他对面,看着男人可有可无地将食物放入口中,萧令瑀也不理他,几粒米饭看似就能嚼到地老天荒。
「萧令瑀,真这麽难吃吗?」他自是知道这王爷娇生惯养,但毕竟是穷乡僻壤,店家能整治出这一桌已是不易,哪儿还有容他挑三拣四的馀地?
萧令瑀摇摇头,又夹起一块青笋吃下。朱九郎一手撑颊、一手将靠近自己的那盘鱼推了过去。「这道醋溜河鱼看起来不错,应该很开胃,你嚐嚐。」
端王爷的筷子稳稳地夹起一块鱼R,吃下後便作势要放下筷子,朱九郎瞪大眼睛,忙又将另一道炒得鲜绿的野菜推到他面前。「这盘呢?你试试。」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始终没有下箸。「本王请的是护卫,不是N娘。」
N娘二字气得朱九郎险些吐血!「若不是你那麽难侍候本大爷有必要来这儿当老妈子吗?我是怕你没让刺客杀死反是被自己饿死,到时叫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男人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又夹起一筷子不知名的野菜,朱九郎看得直翻白眼,到底是谁委屈了谁啊!「暗林里也有很多林主带回的小苗子,他们可都没你那麽难侍候,萧令瑀,你羞不羞?」
「本王倒想听听你又是如何侍候他们。」萧令瑀放下筷子,眉一挑,显然就是本王不开心不想吃了怎麽样?
朱九郎气得咬牙切齿,不知现在是该像对待那群没长眼的小苗子一样直接拿起碗筷塞他一嘴还是索X饿他几顿,转念一想实在莫名其妙,端王爷吃不吃饭干他什麽事!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萧令瑀,本大爷和你杠上了,你不吃是吧,好啊,你不吃我也不吃,我若饿昏了,看谁来保护你?」
萧令瑀眼微敛,看着桌上犹冒热气的菜肴,忽然想起风中仍满是桂花香气的那一天,朱九郎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旁,盯着膳食发光的眼睛让他破例唤待桐再添一副食具,本以为只是初来乍到的礼遇,不想此後青年餐餐准时坐上桌前,他不置可否,却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青年会在他吃毕後将所有膳食扫空,然後挂在窗台上餍足地等着他开口说要到花园散步消食的模样。
而今青年抱臂偏头,桌上的菜半分不动,萧令瑀这才突然发现青年手边的桌面全是空的,没有食具、甚至连盘子都推到自己面前来,又看了一眼方才他说开胃的那道醋溜河鱼,其实醋搁得多了,过酸不说且又太甜,却像朱九郎会喜欢的。
他知道,朱九郎口味偏重,过甜过咸过酸,全不是他喜欢的,齐G的膳食自然以自己为重,可青年也不抱怨,每天吃得乾乾净净,若不是待桐送上点心时总细心分成两边,而他偶然不慎拿错,或许这将成为桌上永远的秘密;他也记得,自己曾在青年的劝诱下多吃了半碗乾饭,为此朱九郎便笑了,和待桐在书房外叽叽喳喳像是两只欢快的鸟儿……
「只是马车上颠簸一日,无甚食欲。」
朱九郎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萧令瑀现在是在和他解释吗?心底虽不可思议,可他嘴上仍不饶人。「这样就颠簸,那你明天跟我骑马好了。没食欲还是得吃,至少吃完这碗。」
萧令瑀真拿起筷子,还未下箸又出声唤来待桐。「怎麽不把朱公子的食具一并送上?」
待桐露出为难的表情,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店家备料不足,除端王爷这一桌外,其馀人等皆是一大碗chu面打发过这一餐,萧令瑀眉头还未蹙起,朱九郎已摆摆手。「横竖萧令瑀也吃不完这一桌,你把我的面也端来这儿一处吃就好了。」
待桐看了看萧令瑀,终究还是端了朱九郎的面上来,萧令瑀看了一眼,只见大碗里盛着油亮的烩料,不过就是些青笋、山菜,R也不多,他正想着这样对侍从等太过不公,或许该多些月钱之际,朱九郎却拿过一个小碗捞了些面放到他面前。
「别盯着看了,别人的总是比较好吃没错,呐,这碗给你。」
这是个误会,但萧令瑀还是吃了那碗他从未吃过的chu面,滋味极重,但就这麽两口,他还能忍受,当朱九郎又一次扫空桌上菜肴後,便硬是带着他店内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八九圈,扰得侍从也都不能休息,在两人身後跟进跟出,朱九郎玩得兴起,拉着萧令瑀旋身跃出几丈外,看着侍从在下面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就差没大喊护驾,朱九郎抚掌大笑,萧令瑀也跟着笑了。
看来真该加月钱了。
「萧令瑀,你看。」
朱九郎突然开口唤他,一手指向夜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萧令瑀看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柔和皎洁的光辉照得满地银亮,不知为何,他反略垂眸去看青年的脸。那一夜,他在梦里登上京城高楼,抬头看见同样明亮的月光,却猛然想起青年的笑靥更是炫目,这一认知几乎将他惊醒,黑洞洞的客房里只是无声无息,他又闭上眼睛,朱九郎正由窗外探入头来,见萧令瑀仍好好在床上安歇,他环视周遭一圈,便又由窗户跳回自己的房间,一夜好眠。
青城虽远,然他们一路紧赶慢赶,总还是在二十五日内抵达,可宋之期也说了,那君非凰草庐附近似乎有不少人暗中看守,是以萧令瑀下令将车马等停放在远处,一干侍从则分为二、三人等入城打探消息。宋之期又提了几个方法,萧令瑀俱皆摇头,他不愿打草惊蛇,更何况……他并不想见到另一个萧家人。
朱九郎打了个呵欠,显然对於方才宋之期的长篇大论很不能忍受。「哪儿用得着这麽麻烦?让你的人引开守卫,我带你过去不就得了。」
宋之期早和朱九郎混熟,开口就问:「你行吗?」
朱九郎眯起眼。「千万别说我不行,你等着瞧。」
看着朱九郎自己出去叫了几个侍从,围在那儿说得神神秘秘,宋之期昂首探看许久,萧令瑀却不好奇,朱九郎吩咐完便回身拉他往草庐走,他正要开口,朱九郎笑着以食指抵唇,示意他安静,萧令瑀便不说话。
「萧令瑀,闭上眼睛。」
他方闭上双眼,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争得薄情 十
怀中的狭长眼眸倏地睁开,挟带着无比怒气,朱九郎偷看了一下,他敢担保,打从他认识萧令瑀以来,这绝对是男人的眼睛瞪得最大的一次!他忍着没笑出来,却觉得那双不得不攀在自己肩上的手越发收紧,无疑带着点警告与威胁的意味。
反正又没人看见。他撇了撇嘴,却也没把心底想的真说出口,被抱在怀里的男人又闭上眼睛,与此同时,四匹骏马奔过小径,马蹄声划破寂静空气,朱九郎迅疾身影趁势窜入草庐後的竹林,踩着过细甚至随风东摇西晃的竹枝,青年却恍似不觉,只静静探视四周景况,确认无事後正想开口,男人已快一步地翻出他的臂弯,不想竟踩了个空,整个人险些就要下坠,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青年手忙脚乱地把人捞回怀中。
「差点被你吓死!你急什麽?」像是怕惊动他人,朱九郎虽是气急败坏,仍不忘以气音靠在萧令瑀耳旁这样说道。
过近的距离及他人的体温都让萧令瑀倍感不适,尤其是青年吹拂在他耳边的浅浅呼吸更让他忍无可忍!「放开本王。」
「还没到地要怎麽放开你?」显然觉得他无理取闹,朱九郎啧了一声,抱着萧令瑀旋身落地,然後立刻放开男人,双手举起并退後一步。「不过萧令瑀,你武功真的很差。」
「你说过很多遍了。」
朱九郎发誓,这绝对是他第一次见萧令瑀近乎暴跳如雷的模样,虽说他依旧站得四平八稳,可毕竟让人抱着飞来飞去,衣裳自是不如之前端洁,而待桐绑得好好的发丝亦略显凌乱,若再细瞧,只怕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总之浑身那股稳若泰山的气质荡然无存,朱九郎直盯着他看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开来。
「萧令瑀,莫非你怕高不成?」可他沿途都闭着眼睛,而且自己抱得很紧,应该不至於怕成这样?「连脸都红了。」
萧令瑀用力拍开他伸来的手,十成劲道让朱九郎吃痛的缩回手,端王爷却转身自己整理起衣冠来,朱九郎看着他又恢复成那张玉树临风的死人脸,双唇开合刚发出一个你字,萧令瑀立刻瞪了过来,青年委屈地别过头,嘴里还喃喃念着什麽下回丢到屋顶上去的气话,萧令瑀全当没听见,低头整理腰间玉饰,但身後突然又没了声音,男人回过身,这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M到草庐旁,专注地不知看些什麽。
萧令瑀走到朱九郎身後,就见青年手中抛着小石片,似乎对地上摆出的图案极感兴趣,他转而研究起图阵,却发现看似漫不经心的图画竟是当今天下大势,莫说是自己,就连平川、萧沐非甚至吴国、梁国俱在其中,而当中摆放的石子彷佛无意,却清楚显现各方势力,他心下正自深思,又见朱九郎拿着石片丢向吴国的位置,这一着巧妙地挡住吴国对外的重要道路,萧令瑀不禁开口问道:「你懂用兵?」
朱九郎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你绝对想像不到林主曾是什麽人,又教了我们什麽?」
「西漓国冀勇侯。」
朱九郎瞪大双眼。「哇,萧令瑀,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果然是个王爷。」
否则平常时候本王还能是什麽?男人尚未开口,朱九郎已看向他的後方,眼神透着些诡异,说不出是惊是喜,萧令瑀心下明了,随即身後便传来一道清亮嗓音。
「端王大驾光临,实令此地蓬筚生辉。」
他转身,对上君非凰沉稳双眸。「君先生。」
君非凰微微一笑,主动打开了草庐的门,萧令瑀也不客气,便随着他进入屋内,朱九郎搔搔头,也跟着萧令瑀的脚步走进草庐,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君非凰放下手中的竹篮,转而捧上一套茶具。
「听闻端王茶艺超群,不知可有荣幸品嚐?」
「有何不可?」
虽是这样说,萧令瑀却朝着朱九郎招了招手,青年丈二金刚M不着头绪,楞了半晌才一击掌,自怀中掏出两个小罐放到桌上。话说原来这是茶叶,怪道待桐死活都要塞到他怀里,害他X口磕得难受。
君非凰煮水时,朱九郎就靠在远远的椅子上,萧令瑀行云流水的烹茶动作他早就看到会背了,对面那个有着大片胎记的男子却看得兴味盎然,朱九郎又看向萧令瑀,不得不说他的动作确实很漂亮,彷佛连修长手指该搁在哪儿都J密计算过一般,衬得那套chu制茶具都透亮了起来,可惜又是那张死人脸,笑一笑说不准更是秀色可餐,还在胡思乱想,见萧令瑀又无声地招手唤他,直当叫狗一样!青年没好气地走了过去。「做啥?」
萧令瑀端了杯茶给他,又看看门口。「守门。」
真当他是狗啊!朱九郎冷着脸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小茶杯里的茶水没洒出半滴,而关门的声音是响了一点,但草庐也只是晃了两下依旧屹立,朱九郎坐在门前,一口喝乾还热得紧的茶,香是挺香,可就那麽一小口也喝不出什麽味道,他随手将杯子一抛,直接就在门前躺了下来,天很蓝、风很轻,反正他内力好,屋里的人说啥他听得一清二楚,可一来一往还是那套高来高去、你争我夺的戏码,他困倦地闭上眼睛,突然觉得等会儿回去应该跳得更高一些,看看萧令瑀的脸会不会吓得更红?那死人脸白里透红的样子可比暗林那群凶神恶煞的师妹要好看多了。
知道萧令瑀就在屋内,草庐旁还有萧沐非的人,朱九郎略微放松始终绷紧的警戒,初春风中昏昏欲眠,耳旁依稀还能听见萧令瑀在说话,只是每个字都飘得极远,听不清他说些什麽,但已然熟悉的语调、声音,不知为何更是磨人入梦,若非尚有三分警醒,朱九郎险些就让踏出木门的萧令瑀踩个正着!
就见原本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青年猛地跳起,一边抹脸一边说道:「我没有睡、真的、我没有睡。」
「走吧。」没有对他的失职提出任何意见,萧令瑀只是走过他身旁,丢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
看男人神色有异,转头见屋内那姓君的仍坐在桌前品茶,朱九郎知道这场招募大概是吹了,可也不知能说什麽,只得走到萧令瑀身边,伸手就要将人再打横抱起,萧令瑀却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君非凰提点过一条没人看守的路。」
「喔……」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怎的,朱九郎就跟着萧令瑀身後走,他真没听见那姓君的说啥路去了,只得让萧令瑀带路。
这一路弯弯曲曲显然是旧兽道,路面几乎都埋在草下了,萧令瑀走得有些跌跌撞撞,朱九郎实在看不过去,终是上前扶了一把。「怎麽,这事不成?」
「并非不成,只是君非凰提了条件。」
这也很正常。「什麽条件?」
「休端王妃,立他为后。」